每次知識變現的產品出現,必然會遇到一個疑問——這會不會只不過又是一個“大V”向粉絲變現的工具。 正方會指著並非干貨卻賺得缽滿的名人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反方則會用自己和身邊若干普通人也成為熱點用戶來推翻正方的言論。 但恐怕很多人沒有意識到,這不過是不斷再造大V的過程,即便涉及專業知識,“知識網紅”也仍然是網紅。
1、網紅是什麼概念?
無論是大V還是網紅,從來都不代表其在現實中的身份地位。 微博上的大V,或者是早期進駐並活躍的現實名人,要么就是靠親和力、寫作力、P圖力,或者抓住觀眾眼球、跟進熱點事件,而成為矚目焦點。 而現在的網紅概念,更多指的是玩轉短視頻、直播、微博、微信等各種投放渠道,受到大批粉絲追隨的人,有的是提供廉價娛樂、心靈雞湯、情感指南,有的是善於用 通俗易懂、喜聞樂見地方式表達行業意見。 總之,粉絲流量帶來影響力變現。
而隨著互聯網的普及伴隨受眾的自主意識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獨立,資訊獲取的需求也越來越細分並形成若干圈子。 於是,“知識網紅”日漸興起,其魅力來自於專業權威或職業沉澱。 各行業的專家大佬,憑藉自身品牌、粉絲積累,成為垂直領域內的網紅。
但“知識網紅”並不代表在該領域擁有最權威的位置和能力,仍然是因為利用互聯網發展中的注意力集中效應,成了“既得利益者”。 具體的邏輯,請參見老回答[ 誰在為一直燒錢的互聯網創業公司買單? – 孫志超的回答 ]的前半段,所謂的新進者利益。
於是每個平台一旦發展壯大,每個垂直領域的後進者便會缺乏動力,因為上升太難,這也成為每個新平台的起步口號——讓你成為新的“網紅”。 正因為此,千萬不要被“知識變現”這個口號所迷惑。 對過去的“大V”,可能是變現,但對於尚未成為“大V”的人士,其實是又得到一次成長的機會。 這當中的契機在於,任何平台都會激勵活躍者,只要你不斷學習平台機制、利用平台規則來獲得曝光,很快就會形成馬太效應從而吸引流量。 很多時候,並不真的是因為你有多出色而吸引到了用戶的注意力,而是因為傳播的指數效應帶來的推送。 舉我個人作為例子,在投資圈,我想幾乎沒有人聽說過我這等小角色的存在,那麼在知乎上關注我的人是因為我的能力嗎? 當然不是,大部分原因只是因為我保持了長期活躍,這和當初微博草根號的邏輯近乎相同。
2、為什麼知識領域也有網紅?
工業時代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是機械零件的可換性。 雖然這其實在中國古代建築中早已得到應用,但絕對屬於機械工程的偉大發明和技術躍進,通過越來越高超的精密加工技術與品控,使得每個零部件都可以在復雜的加工程序下 ,持續地克服來自大自然或者上帝的干擾,而保證一模一樣(到了信息時代,芯片的良品率同樣依賴於此)。
後來,福特一世打造第一條汽車的生產線,從此以後工人不再通曉整車的製造工藝與技術,而是每人只專精一項生產線上的技術;而且,伴隨著汽車零件的可互換 性,相同技術的工人也開始具有互換性。 更不幸的是,以這個事件為起點,外在職業技能的單一化,逐漸內化成勞動者(無論工人還是工程師)的單一化——絕大多數大學生都成了具有特定職場專長,但不具有 人文素養,並日益失去與技術無關的人性內涵。
而當我們追求高考升學率、資格考試通過率,甚至所謂的畢業即可上崗,其實也是同樣的一種,品質一致且具有互換性的“生產體系”。 人在職場上失去他的個性,只剩下他的自覺與痛苦,這種教育模式可以量產社會需要的各種勞動力,不過,這樣的教育算不算進步的呢?
更不幸的是,80年代以來為了迎合勞動力市場的需要以便降低勞動力市場的供需缺口,促成了教育與生產線的無縫接軌。 人類變成了勞動力生產線上的定制化標準產品,與資本、土地等並列“生產要素”(如果你看過《人件》、《人月神話》之類軟件工程的書)——人不再是 被“物化”,而是直接成為“物”的一種。
因此,如今大多數人不光失去個性,還失去自覺與痛苦,變成了幾乎100%可互換的勞動力。 當同學、同事、性伴侶、親密關係等都具有瞬間的流動性與可換性時,人們會開始產生一種“迷茫”的錯覺。
於是,網紅一個又一個,偶像一個又一個,沒有任何哪個具有不可替代性,沒有一個真正深入過我們的內心,沒有一個真正地影響過我們的人格發展與價值信仰。
聽完某甲的演講,感動到希望再聽一次;看完某乙的視頻,恨不得立刻請教;打開手機,朋友圈裡某丙的線上分享爆滿,於是加入其中,佩服到想把其作品全 看一遍——每場激動、感動、崇拜……都具有可換性,因為人早已失去對質感差異的分辨能力,以至於每次情緒都顯得那麼地類似,那麼地具有可換性,那麼地 膚淺,那麼地激盪人心而又毫不重要。
當人們沒有能力分辨,情緒與情感,一時的激動與原本可以持久的感動,真心的表白與虛假的逢場作戲,深刻的演講與膚淺的演講,以及,真正的知識精華與粗淺的知識表象時,一切 都具有可換性。
當個人不再具有唯一性,感情退化成約炮,因為我們已經沒有能力分辨人與人的差異,繼而失去了個人的存在。 那個被經常使用的零件,因為被標識上了“好用”的標籤,被用上的機會便越來越多;而當這個零件主動地“壞掉”,依然有著眾多零件被等待著被塑造 成“有品牌”的零件。 在專業知識技能的領域,並沒有什麼區別。
3、真正變現的仍然是“網紅”,不是“知識”。
很多人也許會覺得,付費購買的是行業信息或是內行知識,並產生“哦,原來知識也可以換成金錢回報”這樣的錯覺。 仔細想想,陌生人真的是為你提供的知識付費嗎? 其他擁有同樣知識的人無人問津,是因為他的知識水平弱於你嗎?
還是拿我自己做例子,之前有的人付費約見,無論是詢問的問題還是我回答的內容,其實多數我在知乎裡都回答過。 我問對方,這些我以前都提到過,你沒有看過嗎? 通常,回答有兩種:一種是:我不知道/沒上過知乎;另一種是,我上知乎,但沒有讀過相關的回答。 這個世界上的信息,早已遠遠多於你能涉及的範圍。 它帶來的結果是,任何一個平台都會有自己的曝光者、活躍者,有的微博微信能通過抄襲成為大號,正是基於“好內容並沒有被足夠多人看見”這個原理。 所以對多數人而言,並沒有足夠多背景知識來分辨誰是真正的“知識精英”,更多只能靠平台的推送、好友的推送等等。
無論你進入一個新平台之前是否網紅,但只要成為有曝光機會,都有機會成為網紅,佔據某個領域裡知識需求的心智定位。
那麼問題來了, 知識變現平台最大的問題在於,付費本身大大提高了門檻,使得用戶基數永遠無法和免費平台抗衡。 這就意味著,這個平台的網紅其粉絲基數遠遠低於免費平台。 唯一的好處是,跳過了免費用戶中轉化付費用戶這個步驟,商業模式類似於付費電影、付費軟件、付費遊戲,內在品質的比重提升,滿足“最廣大”用戶心理的比重下降。
但付費也會帶來一個新問題——該平台上的“網紅”可以通過“洗用戶”的方式來轉化新鮮感、求知慾和信息不對稱,但真正能轉化成粉絲或者持續付費用戶的 機率會變得極低。 究其原因,因為缺乏免費的內容,所以帶來心理刺激的頻度過低。 小時候課本里有篇古文叫《曹劌論戰》裡面有很多大家耳熟能詳的成語,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人的激情難過三鼓,現代人的激情更難持久:見過 一個人,喝過一盞茶,心緒平穩了,激情也就撫平,無論是哪種交流所引起的熱情也就從此船過水無痕,恢復到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裡去。
這是一個流動性的社會: 職業是流動的,居處是流動的,愛情是流動的,親情的親疏濃淡也是流動的。 人和人之間的深層次關係,也變得愈發困難。
就拿互聯網行業來說,許多人每天被國內外大事激動(興奮地、恐懼地、嚮往地、失落地),久而久之,很多人其實也學會了盡快撫平激動的情緒,以便日復一日地 過著平凡的日子。
有一次,有個做創業服務的朋友讓我去給他們做一次融資的分享。 因為朋友臨時有事沒有接待,我自己前往,直接開講,在場的十幾位朋友(好像一半多是創業者)玩手機的玩手機,打電話的打電話,看上去似乎是被組織安排不太情願 。 過了很久一段時間,朋友再次邀請,開場白重音強調,“這是李開復手下的人才”,聽得我臉煞白,於是一模一樣的分享內容,當天受到了熱烈歡迎,結束時竟然還有鼓掌。 會後,有慣常的加微信環節(基本都是之後從不會說一句話的情形) ,有人發消息給我,一再重複“真是意料之外的收穫,請你有空再來一次我們公司,好好 請教”。 他甚至很明確地說出希望安排我跟團隊成員交流。
也許我的分享確確實實地指出了他當時面對的個別問題,因此,一時的激情與經營的困境相結合,那份激情會更為持久(理想與現實結合)。
然後,之後再也沒有消息。 為什麼? 至今成迷。 這位朋友不是誇誇其他之人,也不像是虛與委蛇的社交熟手,言談看似誠懇。 是什麼因素讓他的激動消失了? 還是說,這是流動性社會下的必然?
4、移動互聯網年代的流動性社會
男女平權、交通發達與各種流動機製造就瞭如今許多雙職的夫妻,以及所謂“異地戀”,處於極端矛盾的狀態:夫妻相處的時間縮短了,但是替代性的網絡工具發達了,傳統的 親密關係(靠肢體接觸與近距離地感受彼此情緒、心理、情感)被相對地抽象化。 反諷的是,現代科技與職場生活一方面用距離沖淡家庭內部的親密關係,又用移動互聯網等方式維繫家人之間“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係——它不是單純地破壞,也帶來 增強,以便讓家庭關係保持在一種藕斷絲連的狀態。
這種科技帶來的社會變化,對於個人的內在自我有何影響呢? 我既不是社會學家也不是個哲學家,沒有答案。
馬爾庫塞在52年前出版了名著《單向度的人》,這本悲觀且抽象難懂的理論著作(建議你不要貿然嘗試),卻意外地成為1960年代歐美學生運動的聖典,以 至於莫名被封為左派教父。 也許最吸引60年代學生的,是這本書講出工業發達社會裡的弔詭:大量生產與消費主義使得人在快樂的多元消費(發洩性的、狹隘的、低級慾望的滿足)之中察覺不 到人性中更多元、更有價值的渴望,也更容易滿足(麻木)於被剝削與宰制的處境。 人成為只有單向度的慾望,活在單向度的生活內容,成為單向度的人(只剩職場的專業能力與消費的慾望,一種嚴重退化的人性與存在)。
單向度是一個很巧妙的隱喻:只能前進,或者後退——你只能選擇升遷或加薪,超越別人或被人超越,成為winner或loser,而無法選擇“自我實現”。
那流動性社會裡的自我呢? 一個夫妻點完菜,各自凝視手機,徹底進入忘我境界的時代,人還是單向度的嗎?
工業社會用過度的生產與消費麻痺掉人類的慾望與覺察,而移動互聯網直接麻痺掉我們所有的自覺與存在。 失去自覺的人從此也告別了痛苦(不是因為沒有痛苦,而是因為沒有能力覺察痛苦)、煩惱、不滿,以及精神性。
要放鬆? 很簡單,打開手機就有,段子、美女、遊戲、視頻,應有盡有;找不到女朋友? 沒問題,打開手機就有人教你;工作搞不定? 來,花點小錢就能搞定。
單向度的人只剩下一種持續的慾望(生產、消費、出人頭地),而流動性社會的人則已經失去所有持續性的慾望,而只剩下瞬間即逝的衝動——只需要一個 “按鍵”的瞬間,他就可以從衝動(或痛苦、煩惱)進入忘我的境界;只需要一個“付費”的瞬間,所有的快感、求知欲、存在感、認同感……都可以立刻獲得。
其實如今的人是“無向度”的人,和數學上的“點”一樣,沒有面積,沒有前後左右,沒有實質的變化(改變的是手機裡的平台、內容,而不是人)。
如果你迎合這些平台與內容,那麼恭喜你,成為網紅也就不遠了。 如果你恰好會一些專業技能,那麼“知識網紅”會成為你的一種新身份。
作者:孫志超,小米科技投資部,MIUI生態負責人,微信公眾號:weixinsunzhic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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