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華13年,身上公共表達的使命感,驅使著青山周平馬不停蹄地落地自己的建築作品之餘,也通過跨界設計消費品,最大化自己的影響力。同時,站在消費更新的語境下,中國市場也正需要青山周平這樣的設計師,來滿足消費者對設計感日益膨脹的胃口。
作者 | 李瀏
今年1月28日是青山周平38歲的生日。他發了一條調侃自己的微博:“感謝大家的祝福,又老了一歲。離油膩的中年猥瑣男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底下點讚數最高的評論是:“這個流暢使用網絡語言的中文水準有點嚇人啊?”
這個留言的人或許不知道,青山周平雖然出生於日本廣島,但他來北京工作和生活已經13年,不僅能流利地使用中文,甚至把家都安在了胡同裡,一住就是十年,每年隻回日本三四次,加起來不過我們一個春節放假的時間。
青山周平在中國的圈粉之旅,起步於2015年的《夢想改造家》。面對著35平米和6.8平米兩個胡同老房,他進行了堪稱“化腐朽為神奇”的改造,將原本狹窄,陰暗,不通風的房子,改成了明亮,舒適的新居。房子的主人在節目中一邊抹著激動的淚水,一邊說:“沒想到這輩子還能住上這麽好的房子。”
節目播出後第二天,青山周平工作室的電話就從早響到晚。微博也從原本幾條或者幾十條評論暴漲至幾千條。
青山周平的走紅並不令人意外,在中國生活的日本建築師、帥氣的外表、禮貌溫和的個性……這些標簽單拎任何一個出來,都足以瘋狂圈粉。更重要的是,站在消費更新的語境下,中國消費者對美學追求意識逐漸覺醒。而建築師這一職業,疊加上日本人身份所帶來的美學延伸義,讓青山周平被賦予了更大的符號意義——或許是先進的、高級的審美的代名詞。
而他也樂於承擔這一意義。在中國工作和生活的13年時光中,他不僅出色地完成著自己的本職工作,馬不停蹄地落地自己的建築作品,也開始挑戰新角色,成為一個跨界的消費品設計師。
燈、衣服、收納櫃,是青山周平目前交出的三個跨界成績單。他說,他想設計的產品,沒有邊界。“只要是和普通人生活有關係就好。”建築只有一個,但青山周平希望自己對社會的觀察和思考可以超越建築,向盡可能遠的地方蔓延開去。
問他如何看待自己在中國的走紅,他卻顯得清醒和謙卑:“時代的巧合”。他說,在中國走紅之後,去參加講座和活動時,“身邊的人的狀態都變了”。沒有人會知道,如果當年他留在日本,又還會有多少人知道青山周平這一名字。
貴人胡同
在無數次的採訪中,青山周平幾乎都會被媒體問到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來中國?”
“機會多。”青山周平的答案,其實跟現在年輕人北漂的原因別無二致。
彼時的日本已經高度城市化,在大城市中出現新建築項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發展中的中國還猶如一個待開發和裝扮的大工地,隨時隨地都可以拔地而起新建築的可能性。何況,中國項目的品質在世界範圍內都無可比擬:“一些新的技術或者新的商業模式,是在日本過去幾十年,慢慢發生的,但在今天的中國卻幾乎同時上演。”這一切,都大大刺激著青山周平作為一個建築師的的野心和夢想。
2005年,他以SAKO建築設計公社實習生的身份來到了北京,在“塘沽國際遠洋小學校”的項目中嶄露頭角。隨後,他開始在清華大學建築系攻讀自己的博士學位,成為北方工業大學講師,創立了自己的B.L.U.E建築設計事務所……一路按部就班地走著,直到他遇到了在自己在中國事業上的一個“貴人”——胡同。
來北京的前三年,由於中文還不夠流利,青山周平住進了公寓裡,每天到SAKO上班。“但上班在國貿的辦公大樓,下班回家是公寓,這跟沒離開日本有什麽兩樣?”青山周平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待中文熟練一些之後,他便搬進了胡同。
胡同吸引他的地方有幾點。租房時,作為一個設計師,青山周平很難容忍中國出租房中那些品位低下、又不許丟棄的家裝,找了一圈,發現胡同是他最後的希望:“因為房子都比較舊了,所以你提出裝修或者更換家具時,房東一般都會很爽快答應。”
更重要的是,帶院子的胡同,讓一向熱愛自然和關注建築與周圍環境關係的他,能切實感覺到自己與土地相連接。
“夏天很熱的時候,院子裡面的樹會替你擋住陽光;到了秋天,陽光沒有特別刺眼,稀疏的葉子造了一個獨特的影子空間;到了冬天,葉子都掉光了,陽光會直接延伸到房間的盡頭。胡同裡的建築不僅是一個個單獨的建築,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也不僅僅是搭配建築的景觀性的物件。”他癡迷於觀察和研究自然與人的關係和互動。
但剛搬進去時,他也有非常不適應的地方:每每碰上在胡同裡光著膀子曬太陽的老大爺或者一家人在家外面吃飯,青山周平總會感到手忙腳亂,偶爾對門的鄰居熱情招呼他一起吃飯,他也總難為情地表示感謝後婉拒——這是日本人骨子裡的嚴謹和分寸感和眼前景象的一同製造出來的文化震撼。
但安頓下來後,他卻在在這種胡同獨有的生活方式中看到了“未來感”:這種模糊了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的曖昧延伸感,被他視作是解決現代年輕人買不起大房子的問題時的重要參考藍本。
他寫下這樣的文字:“胡同裡有一些在自己家周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但卻可以使用。沿路放著的椅子是自己的起居室,沿途的小吃店是自己的餐廳,鄰居家的樹是自己的庭院。總的來說,胡同的生活空間的擴展,與200平米和300平米的大型公寓住宅生活相比,某種意義上,可以享有更大的自由。”
青山周平一個代表作——“400盒子”項目的靈感,很大程度上正來源於此。在中國和日本年輕人都面臨著房價高昂,不得不縮小生活空間的社會現實下,青山周平一直在思考,如何換個角度看待人與空間的關係,從而讓年輕人在小空間中,也可以獲得舒適的生活。
胡同的生活經歷,讓他作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將房間裡的家具,如衣櫃、沙發、等,轉移到共同居住區域,私人空間中隻保留下床,人們就如同居住在一個個盒子中,共享絕大部分的生活設施。“胡同不僅是一種傳統居住空間,更能成為我們創造未來生活的創意之源。”青山周平在“House Vision 2018北京展”上如此闡述這個項目的思路。
而胡同給青山周平帶來的遠不僅於此。眾所周知,對《夢想改造家》中兩個胡同老房的改造,是青山周平攀上事業新高度的重要台階。
青山周平回憶,接到節目組邀請時,他有兩個房子可以選擇:一個是35平米、采光通風都很差卻要住下5口人的胖大嬸家,另外一個則是“周圍建築密度更大、做完後很難呈現一個完整的作品”的一個小空間。青山周平選擇了前者。
改造的結果是令人驚喜的。青山周平巧妙設計地儲物空間,讓原本堆滿雜物的房子有收納的空間,再通過天窗的利用把房子變得通透,明亮,家具則採用原木裝修,充滿著日式美學簡約風格。一個有趣的細節是,青山周平還用胖大嬸壓箱底多年的絲瓜囊做了一個掛飾,進行再次利用。
“我希望我做的空間改造完之後,會產生一種’他本來在這個地方的感覺’,是這個建築自己想變成這樣,只不過是由我幫他實現。在之前改造的房子當中,如果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材料,我都會把這個東西留下來,用在新的上面。這個其實就是記憶的傳承。”
建築師的公共性
最近,青山周平在中國的生活迎來了一個最新的課題:學習如何擁有多個微信號。
他現有的微信號已經加滿人了。“再這樣下去,我可能就需要換一個有中國特色的雙卡雙待的智能手機了。”他笑著說。
參加完《夢想改造家》之後,青山周平就一直火到現在。節目播出後第二天,B.L.U.E工作室的電話被打爆,私信和郵箱塞滿了谘詢,直到現在都保持著每天接到一到兩個設計的案子需求的頻率。除了本職工作以外,他還需要應付各種採訪和商業活動——你甚至可以看到他為優衣庫的產品拍了宣傳照。
每一天,他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只能保留最低六小時的休息時間。去工作室拜訪時,我們能清楚看見他布滿紅血絲的雙眼,以及偶爾流露卻被迅速掩蓋的疲態。畢竟,在我們採訪之前和之後,青山周平都安排了兩個無縫銜接的會議。
青山周平並不想當網紅。
或許由於節目的影響過於根深蒂固,到目前為止,找上門的項目中,仍有大量的家居改造請求,這讓青山周平很無奈:“我並不是那麽擅長收納,雖然我無法避免我的設計風格會受到(日本)影響,但我真的不是這樣的。”
他只能通過提升自己商業價值的辦法,為工作室贏來更多選擇項目的空間——那是他硬著頭皮,對抗自己內向的性格,周旋於各種商業活動和品牌代言之間,“渾身不自在但還是要面對鏡頭講一些被指定的話或者出席一些社交的場合”換回來的空間。
在青山周平的設想中,他希望能在這些空間中,捕捉到一兩個 “有意思”的項目。它需要是一個世界範圍內新的嘗試,或者能承載青山周平對建築、社會和環境之間的思考。而成為一個“有意思”的項目,前提就是它能被“發表”在公眾面前,對公眾產生影響。“個人家裝影響力有限,我不會想接這樣的項目。”
終於,青山周平發現,隨著去年上海大田秀則畫廊項目的竣工,工作室向業界宣告了團隊在建築領域的實力之後,越來越多商業性的、能面向更廣大閱聽人的建築項目找到了他們。
“如果能做世界第一個的嘗試,我會覺得比較有價值,像400盒子的項目,或者在書店中探討家的形態。而胡同改造的項目也是我覺得有意思的,因為它牽涉到傳統和現代的建築的關係,這是大家比較關注的問題,我相信在當中可以進行一些討論。”青山周平解釋。
採訪的過程中,我們不難從青山周平對建築師的理解和構想中,捕捉到幾分“公共知識分子責任”的色彩——建築和設計是關乎於生活,關乎於人、空間和行為的思考和藝術。而建築師的責任,除了在於進行觀察,創造和思考,也在於傳播,影響和改變。
“其實建築師的工作不僅是設計建築,我覺得也要寫書,也要配合採訪、講座,建築作品只是他的思想表達的一種集中的方式。”這也正解釋了為什麽他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情況下,也要堅持頻繁地在公眾面前“拋頭露面”。
也正基於這個對建築師內涵的理解,青山周平從今年開始嘗試跨界,推出了三款由他設計的消費品:“青山系列”收納櫃、“行走的家”衣服和“松下百年紀念款”燈具。
“建築師一輩子能設計的作品有限,而固定的建築帶來的影響範圍也相對固定。想要影響更多更大面積的普通人,向他們傳遞自己的觀點和思考,就必須要借助與他們關係密切的消費品。”青山周平解釋自己跨界的原因時說道。
與造作的合作就是一次讓青山周平很滿意的嘗試。
在一次講座活動上,青山周平認識了造作的創始人舒為,對方是爽快直接的人,接觸幾次後,便向青山周平地發出了邀請:“一起做一款吧。”
這是青山周平接到的第一個消費品設計的邀請。回憶當初造作打動他的原因,青山周平說:“他們產品定價並不貴,普通的人可以買得起,意味著這個作品可以傳播給大部分的消費者。同時,面臨著年輕人無法支付起大房子的情況下,收納一定是一個大多數人都關心的話題。所以我覺得有嘗試的價值。”
青山周平為此設計了一個收納書櫃。
他首先觀察了年輕人家裡的物品,將他們分成了“平時不太用的”,“經常用的”,“不經常用但是希望在外面展示的”幾類,並從日本的便當盒中獲得了靈感,設計出了一個“7分展示,2分長存,1分短儲,根據開放與封閉儲物的不同需求,將相應的物品類型與使用頻率,通過模塊合理分隔,均衡有序”的書櫃。
“現在的大城市裡年輕人的生活空間因為房價的原因,越來越小。設計師要思考如何在有限的空間內,創造更容易利用空間的生活,這是我這次想探討的問題。我認為合適的位置,合適的方式,合適的量,是最理想的收納狀態。把這種邏輯理清楚,在小空間中也可以舒適生活。”青山周平在解釋這款產品的設計思路時這樣說道。
時代的巧合
青山周平或許非常認同梁啟超的這句話:時勢造英雄。回過頭來看時,他將自己在中國走紅的原因歸結到了“時代的巧合”。
“當時中國社會迎來了一些轉折點,原來大家都比較喜歡歐式、美式的設計,但後來大家越來越喜歡北歐、中式或者日式這種比較簡約,但是舒服的風格。同時,大家越來越只能買小房子,而正好我是日本人,所以然帶來善於收納或者利用空間的印象。”青山周平這樣分析過自己走紅的原因。
而另外的一個時代巧合,則在於消費更新需求狂奔的情況下下,中國本土的設計力卻未能趕上而留下的空白。
我們問青山周平,如果以一個設計師的視角來看,在中國生活了十三年後,有沒有發現什麽設計感比較強的中國本土消費品品牌。
認真思索了將近三分鐘的時間,青山周平才給出了一個答案:“小米。”從審美上來說,小米的設計已經跨過了他作為設計師標準的及格線,加上“以手機為核心,變成一個生態”的理念,在他眼中是有趣且先進的。但當我們再追問是否有關注到別的品牌時,他卻很難繼續給出答案。
青山周平的體驗正是中國本土設計品牌在消費市場上缺位的一個縮影。
作為一個來華多年的設計師,他目睹了國內市場對設計和設計師從忽略到重視的需求改變:“最近三四年開始,越來越多的普通的家庭會聘請設計師做家裝,而好好住這樣平台聚集了一批設計師,也是在反應消費者對設計重視程度的不斷提升。”
但中國本土設計品品牌的供給卻無法趕上需求。以青山周平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為例,由於沒有發現國內太多具有審美調性的品牌,工作室的擺設和裝飾,大部分是青山周平親自從日本帶回來,或者選擇由國外設計師設計、國內代工的品牌:“只有這個,是我在淘寶上買的。”他舉著一個硯台式的工藝品跟我們介紹,“但也只是隨機亂逛發現的,不是什麽特定的品牌。”
“我目前看到的新中式風格還沒有特別好,有點太偏傳統。但這個很難做到令人滿意,因為日本已經做到了現代化簡潔風格的一個高點了,後面的國家要再做出一個自己的東西,也不簡單。”青山周平反覆強調,並不是他刻意要挑選非中國的產品購買,但從審美和設計層面能夠令人眼前一亮的國產品牌,確實屈指可數。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正是青山周平這樣的設計師最好的時代。一批如造作、松下這樣的消費品品牌,希望將IP效應和優質設計結合在一起,在產品滿足消費者對於品質和設計的更新需求的同時,還有設計師本身知名度的流量加成。而此時,青山周平便成了他們不二的選擇。
對青山周平而言,從設計建築跨界到設計家具、衣服、乃至燈具,看起來有些“不務正業”。雖然他依然癡迷於建築的魅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成為像他偶像丹下健三那樣的建築師,創作出代代木體育館這般材料、功能、結構高度統一的巨集偉傑作,在世界現代化進程來到今天這個節點上,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
但如果說這個時代賦予他們的任務,更多是從相對較小的建築和日用消費品中發揮自己的創造力,那也無妨勇敢地承擔起這個任務:“我什麽都想嘗試設計,只要是跟普通人有聯繫的,沒有太多限制。”青山周平說道。
畢竟,建築在他看來,更像是一個觀察時代的眼睛。
“我覺得建築師不是只為了建一個好建築,它代表的是一個思維方式。建築不一定需要建房子,做家具,做收納,做燈,都是一樣的。”
以下是三聲(微信ID:tosansheng)與青山周平的對話整理
三聲:節目火了之後,工作室幾乎一天能收到一到兩個項目的邀請。你如何挑選項目?
青山周平:其實沒有特別清晰的標準。如果簡單一點來討論,我覺得會分成有意思或者沒有意思。我們一般不做的是私人住宅,除非他的房子特別有意思,有代表性,可以做,一般來講個人住宅沒有這個條件,沒有實驗意義。
三聲:當時接受《夢想改造家》的邀請,會與你不接受私人改造的原則相悖嗎?
青山周平:其實對我來講,那個不是私人住宅改造的項目。因為他是一個北京的大雜院的一個老房子,一個典型北京家庭樣本,住了三代五口人。因為北京的房子在結構、尺寸和情況都很類似。
我們做改造,不僅僅是給這一戶人做漂亮的房子,更多的是想告訴大家,在中國的大城市生活,當空間越來越變小的時候,怎麽樣設計可以提升普通家庭的房子的條件。我們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去傳播我們的理念,或者給大家樹立起這種意識。我覺得那個不是私人住宅的問題,更多的是社會或者城市維度的問題。
三聲:你特別看重一個項目的實驗意義或者社會影響性。
青山周平:也可以說,看他能不能變成作品。如果有人有一個大的一個房子,他想讓我們做很漂亮的房子,但因為是客戶私人的地方,很多時候沒有辦法進行建築師個人的理念表達,而且做了也不能發表,有什麽意義?因此,我們從最開始就一直不做個人住宅,除非一些有創新性的,就可以做。
節目剛剛出來的時候,工作室接到的大部分都是個人房子改造的邀請。直到去年我們完成了第一個建築的項目,大家覺得原來我們也可以做建築的項目,所以最近接到的越來越多是打造新建築的的項目。這就是我本來想做的方向,除了獲得大眾的關注以外,還是希望獲得一些行業內的肯定。
三聲:最早你決定來中國發展的時候,覺得中國是一個在不斷變化、有豐富機會的國家,這是不是相對於日本來說?
青山周平:對。剛來的時候,我更多看到的是機會的數量,因為這邊的人口也多,城市也多,按道理來說,需要建的東西也多。
但我覺得到現在的年齡,能做的項目也不需要太多。我現在看重的不在於數量,而是品質。新的技術,新的商業模式,都同時發生在今天的中國社會。我們也跟一些互聯網公司合作,做一些新型的商業空間或者新生活方式的空間,它不僅是一個好看的店,而是模式本身的一個創新,他們想做的東西其實比日本先進的多。
比如說400盒子那樣項目,我覺得只能在中國做出來,別的國家不行。我還是想做本質上不一樣的東西。一個好看的咖啡廳,其實是某些細節處理的問題,做顏色材質就好了,我不太感興趣。但是如果吧咖啡廳和學校結合在一起,又不是學校,又不是咖啡廳,這可能會出現新的東西,新的空間。我對這樣的嘗試比較感興趣。
我希望可以在我的作品和設計中,融入我對社會的一些理解或者觀察的。比如說之前做的書店,就體現了我的家這個概念的理解和思考。
這個書店的最主要的地方不是書架,而是桌子。因為我希望周圍居住的人會來到這裡工作,喝咖啡、看書,這個書店承擔的是他們的書房一樣的空間。現代城市人的戶型房子面積比較小,家裡面可能沒有書架,也沒有書房,所以這個書房的功能可以延伸到書店。所以書店也是要從賣書的功能,轉變到成為大家的書房的功能,我們在設計上就要有相應的調整進行引導,比如設計桌子,公共座椅等。
三聲:從設計師的視角來看,你是否有感覺到近年來中國市場對設計的需求爆發?
青山周平:有,其實就是近三四年的事情。過去家裝請設計師其實都是很少一部分人會做的事情,但如今像好好住那樣的平台已經匯聚了一批設計師,就足以說明中國市場對設計感的重視程度日益加深。
三聲: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霸佔市場的都是北歐或者日式的風格,中國自己風格是有缺位的。
青山周平:對。很多人說新中式是中國傳統的一個結合,但我目前看到的新中式也沒有特別好,有點太偏傳統。但這個很難,因為日本已經做到了現代化的簡潔美學一個高點了,所以後面其他國家很難能有一個自己的東西。
三聲:我們感覺日本設計師的建築風格就特別擅長收納,同時又突出極簡風格。如果回溯日本這種設計風格的形成過程,有沒有值得現在中國借鑒的東西?
青山周平:日本這種設計風格的形成,很大程度上來自於自然環境和民族的統一性。首先,日本國土比較小,人口比較多,密度大,所以比較擅長做簡化。
同時,傳統藝術的角度上,日本人也比較喜歡小的東西。他們擅長把比較複雜的東西,做成一個簡潔抽象的東西,比如說盆栽,就是把一個大自然的東西,放到最小的尺寸上。
因為日本人能住的地方特別小,所以人和人的距離特別近,單一的民族也讓日本人表達自己時,不需要耗費太大力氣。
一個明顯的對比是美國,它是移民國家,擁有很多民族。人與人之間如果只是通過說話來表達,會造成理解困難,就會出現比較誇張的藝術資訊。所以日本的簡潔的藝術風格,我認為很大程度是從這種環境來的。
其實日本也經歷過跟中國現在類似的情況,本土的設計力量不足,外來的或者是西方的設計更加強勢。因為建築本來是從國外來的,建築這個概念是明治維新之後的建築師把Architecture翻譯成建築,才在日本推行出來的。但那個時候,各個行業就出現了一批人,無論是建築界還是藝術界,都在一邊學習西方系統,一邊把西方的東西跟日本的東西結合在一起,再推向國際舞台,才擁有今天這樣的成績。
當時日本也有一個消費品牌,做的事情有點像中國的“一條”。他們收集和編輯一些在日本有很長壽命的設計,比如一個普通的杯子,但從很早開始就沿用至今,證明它是好的設計。他們就把很多類似的日用品收集起來,再向消費者介紹,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和定義了日本消費者的審美。
三聲:我們發現你最近有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設計收納櫃、衣服和燈,為什麽會做出這些跨界的嘗試?
青山周平:我覺得它們和建築,在本質上其實對我來講是一樣的。
在衣服的設計上,我們也強調的是家的概念,雖然是不同的載體,但是我想表達的理念是一樣的。又比如說我通過400盒子的設計,是想改變現在在大城市生活的普通年輕人的生活方式,那跟造作合作的收納櫃其實也是一樣,載體只是變成了家具,但同樣也在改變大城市裡普通年輕人的生活方式。
我覺得建築師是一套理解時代的思維方式,有點像眼睛,通過建築,看現在的時代。所以建築師的工作不僅是建好建築,我覺得也要寫書,也要配合採訪、講座,建築作品只是他的思想的表達的一種集中的方式。
而建築和消費品的區別是,建築只有一個,很少人可以體驗用這個東西,產品的好處就是大家都可以體驗,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更大範圍改變他們,或者影響他們的生活。所以建築師不一定需要建房子,做家具,做一個燈具,做衣服其實是一樣的。所以只要是跟普通人生活有關的東西,我可能都會去嘗試。
三聲:你更願意如何歸納和自己的設計風格?
青山周平:自然的。這不是說用自然材料的自然,我希望打造出來的空間是本來就在這個地方的感覺。之前我看到一個雕塑藝術家說,他刻石頭的時候,不是說按照自己的想法刻成一個造型,而是聽這顆石頭想變成什麽樣,他就刻成什麽樣。
三聲:是什麽讓你對環境和自然有這麽重的情結?
青山周平:首先,建築的特點就是和土地結合,沒有辦法脫離,所以建築和周圍的環境和關係是我們要一直思考的命題。其次,過去的20年,人類生活被虛擬空間佔據的比例越來越大,跟土地斷裂聯繫的時候越來越多。在這種越是被輕視的時代,我們就應該更注意堅持和守護它。我相信在不遠的未來,人類對傳統的東西、真實的空間和與土地連接的需求會不斷提升的。
三聲:這種對傳統的價值判斷是你喜歡胡同的原因之一嗎?
青山周平:不。我不是喜歡傳統的東西,我喜歡未來的東西。而胡同在我看來,是一種有未來感的生活方式。
在胡同裡面生活的居民,他們實際房子範圍,和心中的家的範圍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心裡當中的家的範圍,是包括了他的實際的房子為核心,再發散出去一定的公共區域,所以在那些範圍裡,他可以不穿衣服。
如今市面上的住宅,本來是為爸爸媽媽加兩個孩子這樣的家庭開發的戶型。但現在年輕人獨居的情況越來越多,讓他們住在這樣的空間裡,就像勉強長大了的孩子穿小時候的衣服,或者在夏天的時候,只能穿冬天的衣服一樣,所以出現了很多合租房。
而胡同這樣的生活方式,模糊了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的邊界,在物理空間一定且很難擴張的情況下,這種曖昧的處理正好可以給我們一些重新思考人和居住空間的關係,或許給居住者能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間,幫助我們解決現在這些問題。
三聲:你自己會住400盒子那樣的建築嗎?
青山周平:現在不會吧。因為我的生活方式現在不是特別適合,很少人像我花這麽大的精力在工作上,回到家我一般沒有什麽社交的需求了。但我覺得比較喜歡交流,普通工作節奏的人都挺適合400盒子這個項目的。
要指出一點的是,我們現在有一個誤區,以為住共享住宅就是為的便宜。不是這樣的,現在我們做的共享住宅,便宜不是他的核心價值,而是針對喜歡這種生活模式的人。日本的共享住宅很多都有面試或者篩選的過程,不是說所有的人都可以,而且他不一定是便宜的。
三聲:日本城市化的高度發展,讓很多當代的建築師其實已經很難有打造新建築,施展才能的空間了。那中國目前留給建築師創造新的建築的空間和機會如何?
青山周平:中國社會正在經歷一個轉變。過去的時候留給建築師設計的建築體量很大,例如一個商業綜合體或辦公樓。但現在中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小項目需求,小型的酒店、度假村,大小就在一千平米,甚至幾百平米。
我覺得這種情況或許是受到了阿那亞模式的啟發。阿那亞本身的房子沒有什麽特點,但他們請建築師做了一些的節點式設計,通過這種節點功能區使整個園區得到提升,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個建築,一個建築師有這樣的力量,所以越來越多的開發商重視這些小項目,也給我們帶來了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