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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費主義是如何將你洗腦

這是一篇關於消費主義的文章,讀了一遍可能會有點費解,建議多讀幾遍。

舊金山附近有一個城鎮叫做利弗莫爾(Livermore),它的消防局後牆掛著一樣利弗莫爾居民最驕傲的事物——一顆燈泡,閃爍著詭異的黃光。 但它和其他燈泡都不一樣,116年來從來沒有熄滅過。

1901年,謝爾比電器公司(Shelby Electrical Company)生產了一顆“百年紀念燈泡”(Centennial Bulb)。 人工吹製的碳燈絲,本來能發出30瓦的光,現在只能發出4瓦,就像小朋友的夜燈一樣。 但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它還亮著。

以上都不是重點。

真正的重點是為什麼這個燈泡過了一世紀還亮著,我家廁所以前用的燈泡為什麼半年就壞了?

這裡藏著消費主義永遠不會告訴你的秘密。

“計劃報廢”首次出現以及“持續升級”的誕生,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如今升級已經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我們每11個月換一次手機;28%的人每3年換一次沙發;而且我們平均每2年9個月換1個男女朋友(所以有28%的人,沙發撐得比男女朋友 還久)。 我們陷入一種全球性的崇拜,產品設計師稱其為“無限新主義”(infinite new-ism):不信任舊東西,而且這個“舊”大概才兩週左右而已。

而且不只物品升級,連自己都要升級。 永久的自我改善,是存在於我們所有生活領域的沉迷態度:在健身房把身體鍛煉得完美;在職場更有生產力;更好的同事、夥伴、廚子、愛人、父母、看護、人類。 這種持續不懈、包羅萬象的自我改善動力,就是升級文化。 它不是憑空出現的魔法,而是人為的策劃;雪爾比的燈泡,就是這一切事件的第一道線索。

這個秘密是在1989年被揭開的——柏林牆倒塌之際,有一位名叫岡特·赫斯(Gunter Hess)的歷史學家,無意間走進一棟東柏林的建築,歐司朗電器公司 (Osram Electrical Company)的總部。

赫斯在裡頭髮現翻倒的檔案櫃以及散落一地的紙張,開始細細端詳這些廢棄的行政文件,結果有樣東西抓住他的目光。 原來是1932年,某場在日內瓦召開的會議其中幾分鐘的保密內容。 這場會議是由歐司朗兩位最資深的執行董事,與全球五大電器公司共同召開的。 他們想打造一個秘密的壟斷聯盟――“太陽神”(Phoebus),目標只有一個: 只要任何廠商膽敢生產壽命超過半年以上的燈泡,就把它踢出產業。

也許你早已隱約懷疑,家裡的小電器半年後莫名其妙壞掉,背後一定有鬼。 而這些文件證明確實有鬼,它叫做計劃報廢。

太陽神壟斷聯盟的創辦人有2位:歐司朗的William Meinhardt,以及荷蘭電器大廠飛利浦電器的創始人Anton Philips。 他們想將報廢系統化,藉此強推一項攸關燈泡壽命的全球政策,只要任何公司不聽壟斷聯盟的話,聯盟就搞垮它。 首次會議的簽名公司包括美國最大的電器公司通用電氣、英國聯合電氣工業公司、法國的Compagnie Des Lampes、巴西的GE股份公司、中國最大的電器產品製造商GE愛迪生、墨西哥的Lamparas Electricas,以及東京電力 。

短短幾分鐘內,他們就明確描繪出計劃來:把每個燈泡的壽命縮短到6個月。 任何人若是違反計劃,將會依情況處以不同程度的罰款,全以瑞士法郎或德國馬克繳納。

這5家公司並不只生產燈泡,還提供現代生活的基礎建設:路燈、銅製電話線,以及船隻、橋樑、火車與電車軌道的纜線。 他們也製作耐用的消費品,例如冰箱與爐子;而且車子、房子與辦公室的電力也是他們提供的。 但從1932年起,這些商品全都內建了故障時間。

兩千年來,製造耐用商品的精巧技術,就這樣畫下句點。 從今以後的大量生產,將牽涉到反直覺的逆向工程,也就是從它“該故障”的時點開始倒著設計。 每個物件在試算表上都畫有不同的使用年限。 各種設備全是用同樣的浮動報廢尺度來精密校準,每個表格都規定了使用年限。 最重要的是,不能讓消費者知道這些事。 利弗莫爾消防局那顆燈泡,算是漏網之魚。

太陽神這樣做有錯嗎? 1932年,自由世界正處在經濟蕭條後的關鍵復甦期,希特勒準備在德國掌權。 太陽神將計劃報廢給系統化,不只是想多賣幾顆燈泡,而是想在危急存亡之秋,拯救資本主義與民主制度;他們讓人們持續消費。

所以我每次升級iOS,都很清楚手機正在逐漸走在變成垃圾的路上。 這班車我們一搭上,就再也下不了車。

太陽神壟斷聯盟發明了計劃報廢,並製定公司該遵守的規則,也就是升級的規範,不管是燈泡或iOS皆如此。 但想讓人們被升級迷住(即心理上總是想要最新的新玩意兒),計劃報廢就必須先失敗,再用新的概念替代它。 換句話說,連報廢也要升級。

我們可能傲慢的以為,1950年代好傻好天真,當時的民眾還很好騙;但這想法錯得離譜。 戰爭教育了民眾,並且將他們政治化。 大家都在工廠與生產線工作過,知道商品是怎麼製造的,以及它們的價值為何,這代表他們現在不好騙了。

1951年,伊令電影公司出品了一部喜劇:《白衣男子》,片中一位科學家意外發明了一種神奇的衣料,不會穿破或弄髒。 但他並沒有因此被捧為天才,工會領袖和老闆反而還聯合起來,想要毀掉他的配方。

《白衣男子》就是在諷刺計劃報廢,以及工廠與工會串通起來欺騙民眾。 從本片大獲成功就可看出,民眾積怨已深,並對於那些“關起門來幹些見不得人勾當”的傢伙,抱持冷嘲熱諷的態度。 影片中的反英雄穿著一件象徵性的白西裝,代表在這個充滿勾結的晦暗世界中,可貴的公共誠信。

然而這部電影絕非反資本主義,因為它同時蔑視勞工與老闆。 這算是一種新形態的群眾覺醒:消費者覺醒,這其實比不信任政治人物更危險,因為他們誰都不信。 當時正是經濟成長的關鍵時刻,西方政府需要民眾消費,但消費主義的幻滅卻帶來極大的威脅。

《白衣男子》上映那一年,英國工黨政府正在競選連任,雖然他們在任期內將英國打造成福利國家,但沒有促成消費榮景。 邱吉爾發現這是他重新掌權的好機會,於是保守黨發出以下宣言:“我們需要的是‘充裕’(abundance)。創造新財富,會比樹立階級更有益。”

邱吉爾想在某群新人口,也就是消費者上試點新政策。 消費者在英國復甦方面,扮演著非常政治性的角色。 1951年,朝鮮戰爭爆發。 如果資本主義想贏,邱吉爾與杜魯門必須讓消費者盡到自己的責任,也就是在英美購買高價產品,促進消費榮景,進而使經濟復甦。 消費主義不只是血拼而已,它也是冷戰時的思想武器。

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兩方,用彼此衝突的自由概念,各自打造了一片樂土。 共產主義承諾人們從階級中解放的自由,而資本主義承諾購物的自由。 差別在於,只有資本主義才能打造出今日的樂土,而無階級概念辦不到――因為你盼不到成真的那一天。

但有個問題,購買責任的本質腐化了,所以消費者對它怨聲載道。 計劃報廢等於在嘲笑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以及消費者的責任。 如果這一切都是騙局,我們又何必盡這個責任? 所以假如製造商想在消費者心中重建消費主義的可信度,他們就需要變出新招。

通用汽車的CEO艾爾弗雷德·斯隆,30年來都小心翼翼的領導這家公司。 斯隆是個精明幹練的老闆,但他幾十年來都活在巨人的陰影下。 這位巨人是汽車產業的變革天才,甚至還有自己專屬的“福特主義”,他就是福特汽車的亨利·福特。

福特的才華其實是被一件簡單的事情啟發的。 在1880~1890年代期間,他最感興趣的是芝加哥的肉品工廠。 因為工人已知道如何有效率的肢解動物屍體,然後一塊一塊的放在輸送帶上。 事實上,他們創造了史上第一條現代生產線。 福特心想,如果把流程反過來呢? 如果生產線不拿來肢解牛,而是拿來組裝汽車呢?

1908年,福特用組裝線製造福特T型車,改革了大量生產的方法。 當時斯隆只是在一旁見證這個自動化革命,到了1956年,他決定參一腳,自己親手改變歷史。 斯隆想重啟計劃報廢,而他的做法就是重組我們的想法。

1954年,在某次廣告大會上,密爾沃基市的工業設計師布魯克斯·史蒂文斯,就向與會代表說明,他認為戰後工業面臨的最大挑戰是:“灌輸消費者慾望,讓他們擁有比 必需品新一點、好一點、快一點的商品。”

斯隆擬了一個計劃,想讓此事成真。 為了讓信用掃地的計劃報廢原則復活,他必須替消費者建立新的心態;而這個心態會使我們自己選擇將產品報廢。 一輛車廢棄的原因,不再是通用汽車通過製程讓它故障,而是消費者討厭它;大腦變成了報廢用的工具。 斯隆用五個字形容這套流程:“計劃性不滿”(engineered dissatisfaction),既精闢又令人膽寒。

斯隆在自傳《我在通用汽車的歲月》中,更詳細描述這套理論:“新車款必須非常新穎、有魅力,才能創造需求,以及拿舊款與新款比較所產生的不滿。”斯隆 想藉由持續升級的概念,在消費者心中製造不滿。

湯姆的第一項工作,是製造史上第一輛設計有“計劃性不滿”的車子:1956年的“雪佛蘭Bel Air”。 所以車子也開始有型號規劃,告訴你升級後的車款長什麼樣,而且半年後就能買到。 你每次買下雪佛蘭的那一刻,都會意識到“下一輛更讚的車即將推出”,所以你的新車立刻被“報廢”了。 這輛車明明是新的,卻一下就舊掉,而你也自動浮現失望之情,因為你想要一輛更新的。

湯姆對這種方式有何看法? “我們好像服裝設計師,不是汽車設計師! 引擎蓋下面的部分沒變,但我們必須改善附加的部分:內裝、尾鰭、閃亮的新顏色,這些才是能沖銷量的東西。”

斯隆等於把一切都顛倒過來。 車子的可靠度與性能,現在跟它的銷售無關了,外觀的變化才重要。 但在這股購入新車的甜蜜之中,帶有一點苦澀,因為它已經過時,你很快就需要升級。 你明明已盡到購買最新款的責任,但感覺就是不對。 就這樣,你的不滿被成功引發出來了。

湯姆在通用汽車的學徒經驗,讓他受益良多,之後他成為豐田的首席設計師。 但他當時身為剛進汽車產業的學徒,會覺得自己在用雪佛蘭欺騙消費者嗎? “也不盡然。這算是斯隆的天才點子,引擎蓋下的部分幾乎沒變,但把它當新車賣,我覺得這招太妙了。”

斯隆把報廢轉型成一種在腦中嘮叨不休的疑慮――我們剛買的東西,裡頭好像有個時鐘在滴答響,天生就有缺陷。

不過,你還是能享有短暫的愉悅感:新商品到手的那一刻,你的疑慮就消失了。 每年iPhone發售第一天,排在隊伍最前面的那位仁兄,就是希望藉由新款iPhone感受到這股短暫的愉悅。 這隻手機是最新的新玩意兒,還沒被名為“報廢”的魔掌玷污。

說起來,反正生活也很無趣,這樣挺好。

 

作者:孫志超,小米科技投資部,MIUI生態負責人,微信公眾號:weixinsunzhic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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