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部作品皆是當代神作、三大影展榮譽加身,既有反映人性的角色,也有收放自如的拍攝技術,保羅·托馬斯·安德森毫無疑問是當代最偉大的導演之一。 創作題材包含講述色情片產業的《不羈夜》、二戰創傷與科學教的《大師》與時裝設計的《魅影縫匠》;劇中角色有邊緣人的《性本惡》,也有商業鉅子的《 血色將至》。 安德森無論手法還是題材涉及之廣,可以說是當今幾乎無人能出其左右。 本文就是簡單帶來安德森的創作歷程,以及其在創作上的風格與作品。
保羅·托馬斯·安德森
創作歷程
1970年,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出生於洛杉磯近郊的Studio City,父親是當地恐怖節目主持人。 至於母親,他們關係並不好,安德森曾說自己已經忘了她的名字和職業,但他對父親則是又敬又愛。 他父親一直鼓勵他往導演之路發展,除了帶著他看《女友禮拜五》等經典作品,學習理解對白的節奏和拍攝風格之外,在他年紀漸長之後,還為他買了第一 台攝影機。 6 歲那年,安德森買了記事本寫下:“我的名字是保羅·托馬斯·安德森,我要成為一名編劇/導演/製作人”。
《大砲王迪哥傳》
高中時,安德森靠著在寵物店打工的錢,與同學合作拍攝了一部名為《大砲王迪哥傳》,片長約32 分鐘的偽紀錄片,講述了一名70 年代A片男優的 奮鬥故事。 安德森當時成長的城市,剛好離美國A片全盛時期的拍攝區域不遠,對這個產業著迷是意見很自然的事情,他甚至表示,自己曾為了找出如何呈現自己家附近拍攝現場在A片裡頭 所呈現的樣子,陸續看了上百部A片做調查研究。 《大砲王迪哥傳》成為安德森日後成名作《不羈夜》的原型,片中演員並在《不羈夜》裡出演了一角,這成為安德森最早的完整作品。
不知該說是天賦異禀,還是生生叛逆,成年後的安德森對於學業有著很深的抗拒,先後換過多所高中,大學則始終沒有念完;理論上為了要增進電影實力而進了紐約大學 ,卻在短短兩天之後便退學回到洛杉磯,認為大學把“喜愛的事情變成了煩人的雜事”。 在這過程中唯一欣慰的,大概是他在愛默生學院上了大衛·佛斯特·華勒斯兩年的英文課,在無形中似乎影響了日後改編《性本惡》的決定。
回到洛杉磯的安德森重新投靠父親,並開始在綜藝節目中擔任製片助理。 而為了證明自己無須受過高等教育也能有“大學”水準的表現,安德森通過各種渠道—工作的薪資、退學後退還的學費、父親存的大學基金、女友的信用卡,甚至是賭博賺來的 錢——湊足兩萬美元,拍了一支片長半小時的短片《香煙與咖啡》,描述5 個角色因為一張20 美元而產生連結的故事。 本片在聖丹斯電影節短片單元放映,成功讓安德森擠進聖丹斯電影節實驗室,準備將短片拍攝成為長片。 同一時間,製片公司Rysher Entertainment找上安德森,和他簽了片約,眼看終於要拍攝自己的第一部長片,事情從此終於要一帆風順了…
《賭城縱橫》
但一切並非如此,安德森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賭城縱橫》描述職業賭徒西德尼與徒弟和徒弟女友之間的複雜關係。 然而,他為了電影與Rysher Entertainment產生嚴重分歧,先被迫將片名從原本的《Sydney》改為《Hard Eight》,再為了Rysher Entertainment擅自調整剪輯,讓他深感挫折,雙方從頭至尾衝突 不斷,某種程度上強化了安德森在拍攝上的各種控制欲與偏執,種下了其日後以控制狂與難搞聞名的形象。
不過縱使過程相當折磨人,《賭城縱橫》還是為安德森帶來幾項影響其創作生涯的改變:得以與偶像羅伯特·奧特曼捧紅的演員菲利普·貝克·霍爾共事,認識了未來20 多年最重要的合作夥伴之一:製片喬安妮·塞拉爾(JoAnne Sellar,傳說中也是極少數安德森會毫無保留信任的人)。 同時,為了轉移注意力,安德森開始寫下一部電影的劇本,《不羈夜》便由此而生。
《不羈夜》
而當《不羈夜》到了新線電影公司(New Line Cinema)製作總裁麥克·迪盧卡手上,迪盧卡對劇本近乎狂熱的愛,催生了《不羈夜》,也讓安德森真正有了生涯 早年最大的突破。 若說《賭城縱橫》時的他還在尋找自己對電影的掌控能力,《不羈夜》便是一名天才導演開花結果的時刻,流暢的場面調度,漂亮的剪輯意識,具有多維度的成長 型劇本,以及故事裡對於人與人關係的親密理解,都是毫無疑問的傑作。
除此之外,安德森還與迪盧卡合作了《木蘭花》。 拍完《不羈夜》他們像咳了藥一樣,《木蘭花》片長超過 3 小時,討論了一群角色間彷彿疏離又緊緊相連的關係,以及救贖、原罪和告解等沉重的議題。 僅在第3 部長片,安德森已從迪盧卡手上取得徹底的控制,從電影的每個細節到預告片到海報的呈現方式,都擁有自己決定的權力,無論是掌控極罕見的話語權 與拍攝的內容,乃至暴躁、吹毛求疵、極端講究的個性,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導格局。 《木蘭花》最後在柏林電影節拿下了金熊獎,成為安德森至今最大的成就。
《木蘭花》
2000年,在《衛報》針對《木蘭花》的訪談中,安德森被問起接下來的打算,當時他的回答是:“我希望和亞當桑德勒合作,我每次看他的電影都會 笑到流淚… 我希望電影有很多的視覺藝術的呈現,片長大概在90 分鐘,呈現一個宏大完整的世界。”當時的訪問者不確定安德森是不是在諷刺。 然而在兩年後,在戛納電影節拿下最佳導演的《私戀失調》,男主就是亞當桑德勒。
在影像上,《私戀失調》明顯與前兩部作品截然不同,無論從何角度來看都是一大改變。 而在影像外,《私戀失調》對安德森拍攝方式帶來意外的轉變:過去他不負其控制狂名聲,在電影每個環節堅持進行非常詳細的前期規劃,被製片笑說有過度準備 的問題;但在拍攝《私戀失調》時,原先為了避免受演員工會罷工影響所擬定的拍攝期程,反而因為罷工並未發生,而帶來額外的拍攝時間,讓安德森在現場開始實驗各 種即興拍攝手法,並意外獲得成效。 從此之後,安德森與過去古典的控制風格漸行漸遠,力道依舊,但更講求即興創作,真正走出了一條獨一無二且意想不到的道路。
《私戀失調》
延續《私戀失調》在混亂中窺見精準的路線,2007 年的《血色將至》、2012 年的《大師》(在威尼斯電影節獲得最佳導演銀獅獎,讓安德森成為另一位在三 大影展皆有斬獲的導演)、2014 年的《性本惡》,以及剛上映不久的《魅影縫匠》,基本上已無好壞或成熟度的差別。 隨著年齡漸長、毫無疑問的國際地位,現在的他儼然已進入隨心所欲的創作階段。
從《不羈夜》、《木蘭花》到《私戀失調》的票房失利,後兩者即使分別有湯姆·克魯斯與亞當桑德勒都無力拯救,讓安德森毅然決然地只為自己拍片。 自此,其電影再也沒有傳統的故事、傳統的角色、傳統的劇情結構,範圍可以橫跨扭曲資本家的野心,飽受戰火摧殘破碎的靈魂,服裝設計的靈光一閃,甚至煙霧瀰漫下咳 了藥的迷濛,呈現出一個複雜又難以琢磨的內在。
安德森與丹尼爾·戴-劉易斯
別因為其近年電影往往顯得苦澀或難以預料,便認為他還是過去那個緊繃自負的自大狂,或者高深莫測的入定高僧。 無論文字或者他的訪談,近年所呈現的安德森皆是一個享受生活、自然,甚至懂得自嘲與自省的人。 有次被問到給過去自己的建議,安德森的回答是“我會告訴拍攝《木蘭花》的我,你他媽的冷靜一點,少個40 分鐘不會怎樣的”;對於電影或其他電影人 的熱愛也幾乎可以說是永無止盡——前段時間為了宣傳《魅影縫匠》所做的”有問必答”單元,話題從小朋友的早餐選擇、電影分析、經典作品推薦、最喜歡的 肯伊威斯特專輯到攝影鏡頭的選擇,處處充滿幽默感。
“沒有人能和他一樣,他可以被模仿,但要趕上他的腳步,或能捕捉到他,卻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如此不可預測,逆流而上的河道僅屬於他自己 一人。”安德森曾用這段話形容偶像羅伯特·奧特曼,但用在他自己身上似乎也是再適合也不過。 或許很難想像一位拍了20 年電影、將近10 部電影作品,但至今仍無任何敗筆的導演,但這毫無疑問是安德森的時代,而我們何其有幸能第一時間體驗其創作的軌跡 。
創作風格與作品選
“我曾看著羅伯特·奧特曼拍攝一場戲,他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於此同時,整場戲越拉越長越拉越長,演員開始偏離劇本,表現越來越好 。他轉向我,對我說,這樣(拍攝)就對了——良好的崩解(Good Disintegration)。”——大衛湯普森,《阿特曼論阿特曼》,引述自安德森
要討論保羅·托馬斯·安德森的創作風格與作品選,有兩件事情必須先強調:一,安德森本身是一名影迷,幾乎無時無刻都在稱讚或膜拜他人的電影,他的偶像是馬丁·史柯 西斯與羅伯特·奧特曼,最推崇的導演是曾經拍過《沉默的羔羊》的喬納森·戴米;二,安德森的創作至今沒有一以貫之的命題,所以要在他的作品裡找到一條貫穿的 軸線,怎麼著都有些勉強。
當然,他的電影裡有些主題還是會頻繁出現。 比如對於父親形象的認同與追尋,像《賭城縱橫》里西德尼收留並指導約翰、《不羈夜》裡的慈祥製作人、《木蘭花》中的父子重聚、《血色將至》中 普萊恩惟尤和兒子間又愛又恨的關係、《大師》弗雷迪·杰奎與教主的關係等等。 對於孤獨的刻劃,則反映在遠景中微小角色、空蕩蕩的構圖、安靜的聲音設計上等,這些都是安德森作品中頻繁出現的成份。 當然,比起許多具有高度整體性的導演,其實很難具體指出安德森創作的延續軸線。
《大師》
真要強說,安德森最像的是 喬納森·戴米 ,拍攝上高度的直覺,在題材上隨心所欲,而且會因需求而不斷改變。 另外,身為自己的專屬編劇,安德森或許不以精妙的故事設計見長,但應該沒人能否認其刻劃角色的功力、以及通過行為呈現角色思考方式的邏輯。 這也讓他的拍攝方式因為角色而有更明顯的改變,也應納入對他導演表現的評價考量。
安德森的創作時期/風格/作品大概可分成三個階段:從《賭城縱橫》到《木蘭花》,是急欲證明自己的年輕氣盛期;《私戀失調》的中間過渡期;從《 血色將至》到最近的《魅影縫匠》,則是以不斷變換、角色心理狀態為第一優先的成熟期。 而對於個別觀眾來說,由於每部電影幾乎都有其捍衛者,也都有排名第一的理由,但時期應該最方便劃分安德森作品的方式。
《性本惡》
從《賭城縱橫》開始,安德森便確立了自己“是演員的導演”與“角色大過劇情發展”的特質。 他擅於在電影裡發掘出演員深沉甚至不為人知的一面,創造出乍看之下彷彿背後有重重謎團、卻又有著豐富內心世界的人物。 過去不以演技聞名的湯姆克·魯斯、亞當桑德勒等都在他的指導下,交出了可能是生涯最好的表演。
而若說《不羈夜》和《木蘭花》的充斥著羅伯特·奧特曼的影子,安德森對於構圖與攝影機移動的方式,則是百分之百看得出是來自馬丁·史柯西斯的影響。 《木蘭花》中的長鏡頭,《不羈夜》的開場甚至可視為向《好傢伙》中夜總會鏡頭直接致敬的重現。 純就完成度與技術和人物的相輔相成而言,個人認為《不羈夜》技高一籌,但鏡頭里模仿的色彩也相對明顯。
《私戀失調》
上面的敘述讓《私戀失調》顯然難以歸類於前後期,更像是兩者之間的過渡之作,也可能是筆者個人最鍾愛的安德森電影。 鏡頭技術上還有在重複使用,但安德森已開始放下執著,故事明顯私密而且格局小了許多,也是安德森唯一真正稱得上是甜美夢幻的作品。
在這裡,配樂已經成為安德森推動敘事的工具、而非只是突出氣氛的輔助;鏡頭也明顯開始節制(雖然需要時如男主角奔跑的部分仍是很華麗),構圖則頻繁出現主觀鏡頭,膠片色溫 的效果加上光線也讓他的電影更顯得獨特。 說到這裡,安德森在 2001 年與現任妻子開始交往,兩人的愛情是否對《私戀失調》帶來直接的影響,相當值得玩味。
《血色將至》
而在《血色將至》,安德森終於成就了羅伯特·奧特曼口中所謂“好的崩解”(Good Disintegration)。 身為羅伯特·奧特曼粉絲、信徒兼助手的安德森曾參與他最後一部作品《牧場之家好做伴》的製作,實際的輔佐大師拍攝。 此時的安德森也更加大膽,開始除去大師的身影、專注在研究複雜、破碎、充滿瑕疵的角色(Character Study)身上——如兩次與丹尼爾·戴-劉易斯的合作,以及《大師》的傑 昆·菲尼克斯皆是。
主觀鏡頭因應類似風格而成為安德森一大利器,過往的手持攝影至此也有了全新運用,不再是呈現環境的鏡子,而是反射角色心理狀態與製造緊張的工具。 《大師》兩位主角間互相拉扯與吸引的關係,在《血色將至》創造出油井爆炸的緊張感,乃至《魅影縫匠》舞會上那充滿慾望與挫折的視線。 個人特別喜歡《大師》那隨時要炸裂緊繃的情緒,完美反映了角色瓦解的心理狀態,電影也彷彿在掙扎著試圖發明一種新的節奏和語言;但《血色將至》訴說的故事更 為完整大氣,第一次觀看的震撼讓人永生難忘;《性本惡》藏在煙霧瀰漫之下的憤怒和無助透過特寫,牢牢釘在觀眾眼前;《魅影縫匠》則刻意隱晦 、也刻意曲折到讓人難琢磨。
《魅影縫匠》
他的每部電影皆值得一看再看,筆者唯一能給的建議大概是,把握每一個機會,去看大銀幕放映——特別是膠片放映(好像不可能….)。 安德森是當代對於膠片拍攝最有想法、也最擅長運用其優勢的人,若能在大銀幕看見安德森電影,付出一些錢,相信都是值得的。
此外,安德森多年來固定與幾位音樂家合作,也累積了不少 MV 作品,這些敘事性稱不上強,卻展現安德森捕捉歌手個人特點後再用影像反映出來的能力。 其中各種光線和鏡頭運用,也讓懷念安德森早年作品的觀眾多少有些慰藉,如近期為 HAIM 拍攝的《Little of Your Love》MV,便讓人容易進入無限重複觀看的巡迴。 音樂里無憂無慮的快樂及畫面上愉悅的舞蹈,也展現了他較為平易近人的一面。
《Little of Your Love》
娛樂重擊由一群熱愛影視音娛樂,也在這產業中摸索的人組成。 娛樂重擊是一個嘗試,邀請對這議題抱有高度熱情的觀眾、歌迷、創作人、科技人、產業經營者共同加入,讓這莫名其妙變得沒人關心的重要議題獲得該有的位置
商務合作:17710343057